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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东太 教授

韩东太,博士,教授,“十四五”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本科教育教学评估专家,中国电力教育协会能源动力类学科教学委员会委员,国家能源集团、中煤公司、徐矿集团外聘专家,省级一流课程负责人。主要从事动力工程及热物理、热能工程、制冷空调等领域的科学研究和能源与动力工程本科专业教学工作。先后教授《能源与动力工程测试技术》、《热工学》、《热力发电厂》、《热电联产》、《单元机组集控运行》、《工程伦理》、《智慧能源》、《新能源概论》、《现代能源与发电概论》等课程。主持和参与12项国家和地方科研项目,主持5项省级及以上教改项目、9项校级教改项目,主持1门省级一流课程;在国外学术期刊、《工程热物理学报》、《中国电力》、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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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我的父亲-父亲去世二十周年祭

发布时间:2021-08-17 点击次数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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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早上醒来,突然一个声音告诉我,今年是父亲去世二十周年,我问自己是不是要写点什么,以作纪念,但又犹豫不决,因为父亲去世后的头几年,我曾经写过1万多字,最终还是半途而废了,我怕这次又会重复上次的结局。不料今天上午收到一个短信,一位同事的父亲昨天上午去世了,需要我们去慰问一下,我才下定决心,必须要写点什么了,等以后孩子们问起爷爷的事,我也算有个交代。

    父亲是1999年阴历99日心脏病突然发作去世的,记得那天还下着雨,我在租住的房子里,夜里接的电话,连夜回去,从徐州坐的绿皮车,一路上都在使劲回忆和父亲一起的日子,眼泪无声地了一路,满车上的人包括乘务员没有一个人打扰我,没想到这样的事情十年后又有了第二次,从那天之后,我落下一个毛病,晚上一听到电话声音,整个人就不好了。到家的时候,一进大院我的腿就软了,因为看到了门口的花圈,被人架着或者拖着进去的,看到父亲蜡黄的脸庞,我只记得胸口一咸,原以为要呕吐,被人又架到厕所,吐了一口鲜血,从那天起一直到父亲火化,我都哭不出声来,只会无声地流泪,让帮助操办的庆来大哥很无奈,据他说哭声越大越好。印象最深的是去殡仪馆的路上,我和两个哥哥端父亲的遗像站在一辆卡车的车厢里,穿过县城的人民路大街,开始我还有点难为情,怕被人认出来,结果发现,路人都见怪不怪,都在赶自己的路,忙自己的事真的自作多情了,后来我就经常劝别人,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,老担心别人说自己闲话,看不起自己,其实你过得怎么样,别人才不在乎呢,至多就是几天谈资罢了。

    父亲走时才58岁,太突然,子欲孝而亲不待,来日方长真不长,想到父亲当年的话,竟成了预言,一语成谶。记得小时候,父亲和我闲聊,父亲对我说,我有预感,将来我一定会走的早,你妈妈长寿,以后你们几个一定照顾好她,她想去谁那里就去,不想去就不去,但每个人都要给你妈生活费,你们兄妹几个不能互相攀比,要尽力而为,有力出力,有钱出钱,我记得很清楚,当时我故意说,嘿嘿我就不管。父亲勃然作色,厉声对我说你敢,我饶不了你!

    父亲的墓地,由大哥张罗,选省会郑州市郊的邙山公墓,正对着黄河。不知道我对大哥是否说过,就在邙山脚下,有一座黄河老桥,据说是当年日本人修的,现在已经废弃,这座桥原是座铁路桥,后改成走汽车,由于只有两个铁轨的宽度,桥面特别窄,只能单行。当年父亲和单位的另外一名司机一起,开着半拖挂加长车去安阳拉钢材,从这里过,我跟着去的,凌晨五点出发到桥头,等到天亮对方的来车过完,我们才上桥,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父亲居然让那位同事开车,他高度近视,我本来就恐高,看着两边滚滚的黄河水,吓得双眼紧闭,伏在父亲的腿上,只听到父亲在说这里的风水极好,环境也好,将来我老了就在这多好。也许他是句玩笑话,但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,他不愿意回老家是真的,如今也算是完成了他的遗愿吧。

    父亲猝然离去,让人猝不及防,从1999年到2009年,整个人都没有走出阴影,痛定思痛,满是悔恨和自责,几乎每天脑海里都要浮现出父亲的音容,感觉自己深度抑郁,直到2009年,遇到我现在的妻子,才让我逐渐恢复,重新对生活燃起希望,过起正常人的生活,每天也不再想父亲了。2009年的第二次打击没有把我击倒,只是对生死看的更淡了。今天回忆父亲,反而更愿意给后辈们讲一些幸福的故事,和父亲在一起的高光时刻。

    父亲年轻的时候,是一名军人,在炮兵团当汽车兵,部队的驻地在微山湖,记得父亲说,刚入伍的时候在新兵连,在湖边打马草,那是当汽车兵既风光又舒服,很多人争先恐后跟连长套近乎,父亲谁也没找,也觉得自己没戏,没想到连长很有意思,在分配工作时说谁找我我偏不让谁当,谁不找我我就让谁当,就这样父亲当上了一名光荣的汽车兵。没想到多年以后,缘分使然,我念书工作又来到了父亲曾经生活的地方。父亲是上个世纪60年代的兵,那时还有军衔,可能是个下士,据父亲说差点上了战场,参加62年的中印边界战争,这边部队正准备开拔,国外就已经知道了,调查之后发现驻地一个理发店的老板是间谍,走漏了消息,他们师整体就没有去,只选拨了几百人上去了,父亲没有被抽到。父亲的军人身份影响了我,对解放军有种天生的好感,长大以后想当兵,父亲反对,考大学时部队军校提前录取,我在全平顶山市报考军校的考生中高考分数名列第二,因为近视我没敢报陆军指挥学院,选择上海第二军医大学,我的想法是只要能穿上军装就行,结果体检时被刷掉了,原因是走路时肩膀有轻微的晃动,应该是我走向社会时遭遇的第一次高级黑。

    这段时间用手机又看了电视剧《父母爱情》一些片段,也让我想起父母之间的爱情,记得很早以前,我曾经跟大哥谈起父母之间的感情生活,觉得父亲在世时,和母亲三天两头经常吵架拌嘴,认为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爱情,只有亲情,现在自己到了“奔五”的年龄,满头白发,才意识到当初自己的见解是多么无知和浅薄,父母的爱情更厚重,藏得更深而已。小时候,从挂在墙上的镜框里看到过父亲和母亲的结婚半身照,父亲一身戎装,好像还带着船形帽,外形俊朗,脸上还挂着幸福的笑容,母亲一头长发,好像是一个长辫子,两人的影像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深处,直到有一天,我看到古天乐版的神雕侠女,杨过和小龙女在一起的样子,和父母结婚时的神态真像。根据母亲的回忆,脑补一下年轻时的父母恋爱片段,父亲和母亲的老家都在豫东平原,我骑自行车走过一次,两地相距30公里左右,好像是经别人介绍的,母亲家相对坚实一些,母亲很优秀,人又漂亮,18岁已是共产党员,村上妇女大队长,一说到这里不由得让人想起电影里某些故事和人物,是的,母亲那时很红,为什么能看上父亲呢?也许那个年代是叫嫁人就要嫁给解放军的年代,但母亲绝对是看上父亲的人,这点母亲自己也承认,说父亲家徒四壁,一点不为过,家里都揭不开锅。从老家到父亲部队的驻地有几百里地,为了看望父亲,母亲基本是靠双腿走过去的,母亲说那时看到父亲,心里很难过,父亲的双腿都浮肿了,吃南瓜叶吃的,他把省下的馒头存了一布袋都寄回老家给家人了。母亲回老家以后,又主动去父亲家里照顾他的家人,有一次身体不适,趟水过河,留下病根,后来得了一场伤寒,好了之后,身体就大不如前了。

    我记事起,已是70年代,父亲转业到一家军工厂做车队司机,开的是解放牌4吨卡车,记得车号是19-40320,车门上的喷的是9676(工厂代号),军绿色。厂区就在尧山脚下,那时叫石人山,山谷里只有一条公路,通往厂区,我家就在路边的山上,厂里建的石头房子又矮又结实,就怕下大雨造成泥石流、山体滑落。父亲一个月工资40元,支撑起一家6口人的生活重担,母亲由于是农村户口,没有正式工作,靠烧锅炉,卸煤挣点零花钱,贴补家用,记得很清楚,母亲扛着铁锨一共4个人卸完一车煤,大概4吨左右,每人分得1.1毛钱。父亲喜欢吃母亲手工做的捞面条,用韭菜和鸡蛋做浇头,再滴几滴香油,配上蒜泥和荆芥,人间美味!父亲喜欢喝茶,一个满是茶垢的大搪瓷缸是父亲冬日暖心,夏日解暑必备之神器。父亲经常出差,为了省钱,很少在外过夜,经常赶夜路,深夜回家。母亲有一个绝活,厂里车队有十几辆卡车,但是母亲就能根据马达声分辨出是否是父亲的爱车,深夜,父亲的车走到山下,离家里还有几公里远,母亲就听到了马达声,披衣下床,等父亲到家门口的时候,捞面条出锅,刚刚好。

    随着年龄的增长,我们几个饭量也在增长,每个月还要从父亲微薄的工资里拿出一部分寄回农村老家,接济亲戚,经济上的不自由,成了困扰家庭生活的最大问题,每个月十五(发工资)之前的几天,母亲就要唠叨,她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,最清楚入不敷出的窘境。

   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家里的孩子稍微大一点,都想办法靠劳动给家里增加点收入,从记事起,就和哥哥姐姐们上山采蘑菇,摘拳菜,拾橡壳,捡桐油疙瘩,砍荆条......凡是有人花钱收购的都去做;山上的野果可以充饥,春天里面条菜、荠菜、野蒜苗等野菜都可以下锅,我和哥哥们还在山上每人开了一块2米见方的菜地,种上花生,自己施肥,秋天真的收获到了果实。蔬菜可以自力更生,荤菜就没有办法,肉是定量供应,凭票购买,家里自然是买不起的,索性家里就围起一个猪圈,自己养起来了一头猪,主要靠打猪草和山上的构树叶喂食,这样一来,每到年末,就开始杀猪卖肉,不仅能创造一些收入,还能把自家的过年肉准备好!我们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,每年一身绿军装蓝裤子,所以那时天天盼着过年,真正的节日。尽管如此,还是吃不饱,父亲只好想办法和车队队长、调度搞好关系,多派他出几趟差,这样可以有额外的出差补贴,另外路上顺带帮人尤其是山里的农民拉点货,可以得到一些杂粮如红薯、玉米的回馈,时间久了,自然就会招来别人或者同行的嫉妒,记得我5岁那年,和小朋友们在车队办公室门前的马路上藏猫猫,我躲在一个小石桥下边,听到大人们在八卦父亲,其中一位外号叫“霍瘪子”的司机说父亲又出差了,在外边又假公济私,投机倒把.........我听不太懂,但知道不是好话,一个人怏怏不乐地回家去了,看到母亲正在洗衣服,母亲问我怎么了,我就哭了,我最崇拜的人受到了别人的伤害,母亲擦了擦手,让我一个人在家呆着,就出去了。几天后,父亲出差回来,把我叫到跟前,第一次严肃地给我谈话,说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能告诉母亲,埋在心里,回来告诉他就可以了。长大以后,听母亲说,母亲去了现场,痛快淋漓地把他们骂了一通,他们还在奇怪,是谁这么快告的密。

    生活虽然清贫,但是家里却充满着快乐,尤其是吃饭的时候,大家聚在一起,欢声笑语,主要父亲一个人在讲故事,古今中外,随手拈来,文白夹杂,还有错别字,反而更有趣,用现在的人话讲,就是幽默,从孟母三迁到国际形势,对于我们来讲有时真是似懂非懂,囫囵吞枣,我的注意力更是在饭菜上,心里好矛盾,一边看着父亲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,心里却在担心,下筷晚了好菜都被抢光了........父亲在饭桌上几乎从不吃肉等好吃的,他的口头禅是在外边都吃腻了,留给我们吃,我还真把这善意的“谎言”信了。他也教我们很多规矩,如就餐时不能随便坐,主人不动筷,不能先夹菜,吃菜时只能吃自己跟前的,不能乱翻菜只挑自己爱吃的,不能随地吐痰,出门在外,长辈不点头,不能接受别人的礼物。父亲只有小学文化,上到4年级就辍学了,他特别尊重有知识的人,喜欢和知识分子交朋友,父亲说当兵时,部队旁边有个图书馆,他经常一边站岗,一遍偷偷看书,就此养成了爱看书读报纸的习惯,父亲每天中午吃完午饭后,还喜欢眯着眼睛,躺着椅子或者床上,听一段单田芳的评书,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刻。父亲看的书多,显得就有点清高、不合群,看问题有深度也有主见,不人云亦云,随波逐流。十年文化大革命,有多少人是清醒的?父亲就是其中一个。当时厂里分造反派和保守派,两方势同水火,经常武斗,死了不少人,父子之间、夫妻之间、亲朋之间因为派系不同,一夜之间变成仇人。因为父亲是司机,可以拉人四处串联,两派都想拉拢他,父亲都得罪不起,只好都不得罪,有次造反派想去抓对方的某人去殴打批斗,父亲知道后,连夜找到他,让他提前躲起来,造反派扑了个空,要不然非死即残,那一家人从此和我们家结成不是亲戚的亲戚,因为父亲的立场,最后进了学习班,还好没有受到皮肉之苦。

    父亲年轻时,结交了不少朋友,朋友在一起,自然免不了要喝酒的,最常喝的是宝丰大曲,那时没有饭店,也消费不起,都是自己家里或者别人家里,父亲的酒量奇好,喝多了就喜欢抱着我的脸蹭,就算是半夜回来,我都睡着了也要弄醒,这是我的“噩梦”,他的胡子茬太扎人,还让我跟他挠背,我用双手挠的都是红道子,他都不嫌疼,还直喊过瘾,在一个孩子的眼里,大人的后背就像门板,怎么也挠不完,气喘吁吁,是一项很累体力劳动。父亲除了厂里以外,还结交了许多农民朋友,印象最深的一次,他带着我去一个叫想马河的村子做客,大队支书是他的好朋友,把全村能喝酒的都叫上陪他,记得一位只有一支胳膊的会计还是教师特别能喝,从中午喝到晚上,父亲和他们猜拳行酒令,我感觉都是父亲赢得多,一场车轮大战,也不知喝了多少,一众陪客全都躺在地上,父亲像得胜的将军,深夜里开着卡车回家,在崎岖的山路上开成了赛车,车道很窄,不能错车,一边是崖壁,另一边河道,父亲让我给他指路,我站起来才能够着车窗,我吓得不敢说话,夜里山风很大,感觉阴风阵阵,回到家里,身上出的冷汗湿透了衣服,第二天母亲把父亲骂的稀里哗啦,原来之前父亲曾经有过一次酒后开车蹭到山上的石头,出了事故,少涨了一级工资。

    那个年代的孩子,对父母的爱都是羞于说出口的,但都是落实到行动中,父亲喜欢吃鱼,他吃鱼有个绝活,先把鱼全放进嘴里,过一会,吐出来的全是鱼刺,肉全进到肚里,连渣渣都不留一点,我试过几次,就被鱼刺卡几次,就此留下阴影,不再吃鱼,除非是不带刺的鱼肉。我们弟兄三个一有空就下河里捉鱼,捉鱼的方法有很多,可以震鱼,用石头去砸河里的石头,藏在石头下边的鱼儿就会被震晕,翻起了肚子,我们就可以下河就捞了,或者直接下河摸鱼,或者旱鱼:把水渠的上游堵上,让水改道,原来的河床上水干了,所有的鱼虾就只有喘气的份了。当然电鱼和炸鱼是大人干的事,我们叫断子绝孙,会遭报应的,真的有人被雷管炸掉了手或者被电死的。最有技术含量的钓鱼,尤其是夏天,刚下完雨,河水上涨,还比较浑浊的时候,那时鱼儿最容易上钩,我们用蚯蚓做饵,二哥手最巧,用竹竿做鱼竿,芦苇杆做浮子,只有鱼钩和鱼线是买的,兄弟三个分工明确,大哥、二哥负责钓鱼,我负责后勤,一天下来,最多的一次,钓的鱼用狗尾巴草穿了两串,平均都有大人的手指那么长。回到家里,母亲把这些小鱼用面活上,先炸成金黄,然后烧开水,放入黄花菜、葱等调料,浇上醋,出锅。父亲一边喝着鲜味十足的鱼汤,一边又讲起了不知多少遍的老故事:财主和贫农比谁更牛叉,财主说我家吃饭桌子四个腿都是金元宝垫起来的!贫农说我家的桌子是会走的,我有四个儿子,一人抬起一个桌腿,说走就走,大概就是这个意思。每次讲到这里,母亲就会补一刀:你爸爸又开始烧包了。多少年后,故地重游,河道全被开发成了漂流项目,一条鱼也不见踪影,这几天听说老家发了大水,河水上涨,但愿又能回到从前吧。

    父亲最自豪的事,莫过于教育上的成功,家里出了三个大学生,全厂一千多口人,只有唯一一家,应该没有第二,不敢说父亲是教育家,但与他特殊的教育方式和对我们从小开始的人生规划绝对分不开的。父亲经常说,我们一家是浮萍,连一块土地都没有,四海为家,不努力读书,只能要饭去,从小我们就有了深深的危机感。厂里有子弟学校,父亲却让我们从小学开始就在农村上,由于自身的条件所限,父亲不可能亲自抓我们的具体学习,但他会讲道理,用头悬梁锥刺股的故事激励我们去学习,用“天降降大任与斯人也,必先............”去说服我们去慷慨受苦,必要时还会现身说法,启发式实证教育。我们那个时候没有幼儿园,五岁半,也就是1977年我就入学了,农村的学校很简陋,草房,课桌是大哥用砖头和黄泥给我垒起来的,上面铺一块板子就成了课桌,凳子是自己从家拿的,窗户是那种木格子冬天贴白纸挡风那种,冬天的时候,每人要从家里带几十斤干柴堆在教室后边,在课堂里燃一起一堆火用来取暖,家远的孩子中午就不回家,烤两个红薯作为午餐,每年冬天的成绩我都不会太好,因为手的冻疮就没有好过,肿的发亮,然后再流脓,奇痒无比,考试时手写字都捋不直,后来我就一直怀疑我的手胖,是不是这个原因。就这样我还是很爱上学的,尤其是发新书的时候,闻着书香,浑身颤抖,小心翼翼地带回家,让母亲和姐姐帮我用报纸裱上封皮,不过很快就变成“翻毛鸡”了,二十年后上大学的时候,居然还被表扬了,教高数的老太太举着我的翻毛鸡一样高数书对同学们说:“瞅瞅,如果你们看书都能看成这样,成绩怎么会考不好”。书归正传,上学后的第一次期中考试,数学我居然考了50多分,我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家,母亲在家里做饭,对我说你爸爸已经知道了,他在油库那边和几个叔叔打煤球,你去叫他回来吃饭,父亲本来正在和几个大人说笑,一看到我,马上板起脸来,不再理我,那一天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,从那以后,我的小学成绩一直班级第一,到大学再没有出现考试不及格过。

    上初中时,父亲把我送进了几十里外的赵村乡中学,姐姐和哥哥们都在那里留下了足迹,也是从那时起,我开始“恨”上了父亲,觉得他太不近人情,真的是对我们“劳其筋骨、饿其体肤”了。那三年的折磨不是学习而是生活,因为我对学习没有了兴趣,更多的是想家,想着尽快到周末能回家一趟,吃上母亲做的鸡蛋面条。学校的宿舍是三间大瓦房,用水泥墩子隔开的两排地铺,凉席下边铺上稻草,可以住上百人,虽然打过敌敌畏,但是还是虱子跳骚的乐园,这还不算,最恐怖的是厕所是露天的旱厕,泥土做的墙都塌了一半,墙外面就是一片坟地,记得有一次夜里上厕所,睡眼惺忪,睁眼一眼看,对面墙上竞爬着一支大蝎子,正准备弯弓射大雕对我发动攻击,把我吓得半死。食堂的饭基本上是早晚玉米糁熬的稀饭,煮的南瓜菜,零星有点油花,中午是蒸的米饭,食堂只有一个窗口,每到开饭的时候,就像是一场战争,晚了就没有了,我和二哥矮,抢不到,经常头上被扣的都是米饭。这还不算,就怕下雨天,记得有一次连下了几天,一周全是玉米糁,馒头也没有卖的,喝的上火,眼睛都红肿,得了红眼病,加上地上泥泞,解放鞋都湿透了,得了脚气,家里带的干粮(咸菜和硬馒头)也吃光了,我和二哥一商量,请假,冒着雨走了几十里山路回到家,没想到刚见到父母,就挨了父亲一顿剋,我和二哥匆匆吃完饭,冒着雨又赶回了学校,那时的我们满腹委屈,生无可恋。那时学校没有门卫,由学生轮岗,轮到谁可以一天不用上课,在大门口戴上红袖标执勤,好不容易轮到我一次,那天特别兴奋,昂首挺胸,站在校门口,迎面走过来教数学的王老师,一把抓住我的上衣扣子,一边拽一边说:“咦?瞅瞅,这是啥,那么亮,啧啧,都是饭gejjia啊!”当时的我羞的无地自容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,衣服没有换的,每周只能回家洗一次。我跑到学校附近的水库下边,把上衣脱了,那时还是冬天,水上都结冰了,一边用冰水揉搓一边哭,就想着这样的日子何时结束啊,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,要么赶紧长大,再不用靠父亲、靠大人!临走我还冲着西边家的方向磕两个头,心里只想母亲。每周末回家,周日都不想走,光想跟母亲找事,或者装病,想让母亲挽留我,最后还是哭哭啼啼走,母亲很也很难受,那时父亲已经调往鲁山,但她怕父亲知道不答应。

    父亲应该知道我们的境况,校长家里盖房子,他给拉了一车石头,然后我和二哥中秋节每人吃到了一份月饼,一块月饼被切成6份那种,宿舍给我们哥两个放了一张床,两人睡两头,不蜷腿正好,不用再睡地上了,不用担心蜈蚣爬进耳朵里了。食堂也安排我们两个去教工食堂吃饭,这样的“特殊待遇”没有几天,就受到了师生们的白眼,没过几天就出了名了,教师对我们冷嘲热讽,连教工食堂的师傅也对我们冷脸看,学生也生我们的气,想方设法欺负我们,记得有一个姓丁的学生,瘦高个快17了,而我和二哥还不到15,他经常说,我一个指头就可以打翻你们两个,不信试试,旁边的学生就跟着起哄,每晚上临睡前都这样说我们,有一天,二哥实在受不了,按今天的话说就是约战吧,双方都不借助工具,熄灯前,我们三个来到操场,那个丁同学上来就借着身高腿长的优势踹我们两个,我迎着上去,抱住他的双腿,无论他怎么打我都不松手,我就在地上被他拖来拖去,满身是土,裤子都被蹭破了,二哥也没闲着,专攻上三路,两个合力把他摁在地上,直到他把力气耗完,哥哥问他服不服,他说服了我们才松手,旁边看热闹的人说这两人疯了,打完之后,学校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。多年以后,去尧山经过尧山镇,看到他在街上开了一家电信手机店,没打扰他,也许都会尴尬吧。

    后来对赵村熟了,我们又去过供销社职工食堂、粮店的职工食堂搭过伙,然而没过几天,就不卖我们饭票了,我们只买人家的主食,然后吃自己罐头瓶装的咸菜。那时我们兄弟两个一周的定额是五块钱和十斤粮票,偶尔去过街上一家饭店买过烧饼和面条,烧饼1毛,素面5毛,肉面1元,我们两人合买一碗素面,人家嫌麻烦,让我们等,后来我们自己也觉得没脸去了。有一次五块钱找不到了,我们感觉天都塌了。在赵村上学,有两次差点丢了小命,都是水害的,一次是发大水,下了一个礼拜,学校建议我们周末不要回去了,我和二哥打死都是要回去的,无奈学校只好派班主任吴老师送我们回家,走到大庄时,路过一个漫水桥,水已经把桥漫过了,班主任让我们十几个人手拉着手,走成一条直线过去,谁知道那个水说了“我谁都不浮,就浮你”,我整个人都被水浮了起来,要不是旁边两个人死活不松手,我早飘走了。感谢吴老师,后来在县一高当生物老师,现在应该也退休了。又有一次是冬天,抄近路回家,路过一条河,别人都迈过去了,我也硬着头皮去迈,问题是人矮,腿不够长,踏空了,掉进河里,幸亏水流的急,被冲了出来,冻得浑身发抖,那位叫东生的学长,大哥的好朋友,把自己的棉袄脱下,裹在我身上。

    1986年,我14岁,告别了一生难忘的地方,离开时身高145,用老师的话说,羊群里跑出一只兔子,就你小就你能!从那时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对父亲抱着很深的误会,为什么不能早点把我们转到城里去上学,要不然最起码身高也不会那么矮,找对象都被人嫌弃。写到这里,自己都觉得矫情,哥哥姐姐们不也这样过来的吗?那些农村的孩子为什么他们就能甘之若饴,受的了那样的生活?再说,如果没有那时的经历,在厂里子弟学校混几年也行,但会有今天安逸的生活吗?父亲做事还是有长远考虑的,用他的话说娇子如杀子。

    父亲不仅要求我们学业要好,最好还要琴棋书画都通,才配的上是文人,当然还要学会做人。为此,他是有过规划的,他让大哥二哥拜师学艺,学过大洪拳、小洪拳,大哥好像还和其他师弟拿别人练过手,我年龄尚小,只在旁边打酱油。父亲还让我们到厂卫生所拜一位中医为师,背诵本草纲目,我最大的收获是发现山楂可以当零食吃。父亲让我们临摹字帖,学习书法,二哥学有所成,写的最好,大哥好像差了一点,他的一句话让父亲耿耿于怀,大哥说练什么字啊,以后字都是计算机打出来的,根本不用手写了,现在看来大哥还是挺有远见的。父亲会吹箫,没有足够的肺活量和技巧是吹不响的,据说当年母亲就是被父亲的箫声吸引的,大哥会吹口琴,二哥甚至自学了吉他,只有我是个半吊子。对于姐姐,父亲也是花了很多心思,姐姐初中毕业后,为了让姐姐有一技之长,父亲送她学过理发,学过缝纫做服装,好像还有厨师,至于学的怎么样,只有问问姐姐自己了。

    父亲教我们做人,要做到忠义礼智信,酒色财气一样都不可贪,他用行动来证明他也是这样做的。叔叔得了黄疸型肝炎,从老家来投奔父亲,在家里养了一年身体恢复,回去的时候父亲开车把他送到鲁山火车站,临走时还脱下自己身上的的确良衬衫,送给叔叔。父母结婚时,舅舅还小,父亲供他上学到高中,成为一名公办教师,舅舅要盖二层小楼,要搞副业养兔子,父亲想办法寄钱给他。姥姥年龄大了,也被接到鲁山的家中住了好多年,记得我最爱吃姥姥炸的麻叶。还有一位远房的舅爷,父亲曾经把他接到家中住了好多日子,父亲说自己小时候这位舅爷接济过他饭吃,后来这位舅爷因病在他乡去世,捎信给父亲,想葬回老家,那时父亲已身体非常不好,他写信给老家的亲戚代办,没有办成,为此父亲大发雷霆,非常自责。父亲对亲戚这样,对朋友也这样,从不愿对不起别人,宁可让别人对不起自己,哪怕是被骗了,他也不吭一声,还是那个教过大哥功夫的田姓朋友,那个年代,凤凰、永久、飞鸽自行车有钱都买不到,他对父亲夸口说能买来品牌自行车,父亲把多年积攒下来的185元交给他,谁知他跑到开封一去无踪影,想起这事,母亲就郁闷,唠叨说父亲年轻时借出去的钱如果都收回来的话,日子也不会过成这样。多年以后这位田师傅居然又上门做客,忽悠我父亲投资做生意,父亲对当年的事居然一字不提。

    家中我最小,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些,说最疼我也不为过,从小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,也耳濡目染一些事情,见得人也多一些。为了不让我走上歪路,父亲也煞费苦心,记得有一次在床上玩游戏,玩累了,我突然想撒尿,就告诉父亲,父亲说没事,尿床上吧,没事。我信以为真,真的就开始尿了,谁知还没有尿出来,父亲的巴掌就上来,我一边哭一边委屈的说,不是你让我尿的吗?父亲说我让你吃屎你吃不吃,我才明白他是让我要有自己的主见啊。用现在的话说:宝宝心里苦,从小到大,父亲真正打过我就一次,母亲几乎每天就要揍我一次,但我不怕,因为打完之后就会炒个鸡蛋做补偿,对父亲是真怕。小时候在外边被欺负了,回来给父亲告状,父亲的话让我出乎意料:“挨揍了不亏,自己去解决”,后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,慢慢地就成了小区的孩子王。有一次和小朋友们用竹竿去捅邻居家外墙上的马蜂窝,结果马蜂们不乐意了,开始防守反击,我吓得赶紧蹲在地上,双手抱头,结果马蜂没蛰住,却被小朋友干掉了,一位小朋友拿着铁锹乱抡,正好铲着我的脸,差点碰到眼睛,颧骨上一道大口子,包扎回来我躺在床上哭的自己都开始可怜自己了,以为这次父母肯定要多炒几个鸡蛋,没想到父亲回到家之后,黑着脸,我想坏了,吓得大气都不敢出。后来反思一下,应该是自己犯得错,自己来承担。也有受到奖励的时候,后脑勺上长个大脓包,那天正好母亲不在,父亲开车带我去的卫生所,让大夫开一刀把脓放出来,记得大夫没有上麻药,脓血流了一纸盒,疼的我五官都变形了,我居然没有哭出声,因为父亲在场。可能是对我的表现满意,临走时给我买了两根油条,我是含着泪把喷香的油条吃掉的。这个医生水平真的不咋地,后脑勺留个大疤,二哥在世的时候带我去鲁山的心科医院做过CT,说没事。

    不得不说的是,在赵村中学上学的时候,我还犯过一件差点要人命的大事,我相信父亲肯定知道,但是后来他一次也没有问过我。那是1985910日,星期二第一个教师节,学校放假,组织在乡电影院免费放一场电影,一层的观影厅都是条状水泥墩子,去晚了在后边看不见,我灵机一动跑到二层的放映室,由于放映机已经挪到了下边,投射的小孔被砖头堵住了,为了能看到电影,我就用手去捅,砖头掉了下去,砸向了人群,我吓的转身就跑,电影也不看了,后来才知道砖头砸着一个女生的额头,但只是额角,满头是血被抬出去的。开始我不敢承认,还是被人揭发了,班主任常老师找到我,说只要你承认了,只需要赔偿十几块的医疗费,不处分你,我就承认了,那时的我真是loser了。父亲在鲁山上班,只有母亲在想马河农村落户的家里,一进家门,看到母亲我就羞愧难当,放声大哭,没想到又出乎我的意料,一向对经济看到很重的母亲居然很平静,拿出准备好的“巨款”塞给我,让我转交给班主任。写到这里,也就是今天,后知后觉的我才恍然大悟,父亲肯定是知道的,父母需要我有担当,又不想给我太大压力。

    父亲也有对我们发火的时候,一次是厂里放露天电影,电影结束时,车厢里已经站满了人,父亲还有没有回到驾驶室,大哥和二哥一起动了父亲的汽车,变成空挡,造成了溜车,幸亏父亲眼疾手快,赶了上来,要不然一车人全进河里去了。还有一次是二哥动了人家农民种的红薯,红薯成熟还早着呢,他把秧子就给扯了。最后一次是有一年,父亲去鲁山县城出差,我和大哥也去了,期间父亲出去办事,把车子停在大街上一边,让我们在驾驶室里别动,谁来都别开门。父亲走后,来个一个大叔,扒着车门问我们去哪里,来做什么,回头就去买了两个火烧,里边还夹着猪头肉,给我们两个一人一个,开始我们还不要,架不住肉香和他坚持,哥哥和我就接着了,一边吃一边等父亲回来,父亲回来一看这架势,火冒三丈,问他想干什么,那人说想搭我父亲的车去梁洼,顺便带点货,父亲张嘴就拒了,说我们回厂里不去那里,说完轰起油门就走了,我和大哥大气都不敢出,被训了一路,大概意思就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,更别说吃人家的。

    心若阳光,不惧悲伤。虽然现在不再那么伤心,但父亲去世却留下了很多遗憾,父亲去世前几年,常常说自己有胃病,去郑州做胃镜还发现了东西取了出来,结果后来还是胸闷,走十几步就要停下来,站一会,我还以为是不爱锻炼的结果,还想让他跑两步,就没想到他可能是心脏病,这是遗憾之一;遗憾之二:父亲去世前经济还不自由,想住上大房子的愿望没能实现,作为小的那时刚参加工作,也没能支援上父亲,没能等到住上大房子那一天;遗憾之三:如果父亲还在,家里有主心骨,时时有人提醒,我们子女也许路就会走的顺一些,那些无妄之灾也会离我们远一点;遗憾之四:父亲去世之前,一直希望能有辆小车开着,环游四方,没能实现,记得我们小时他说过,以后司机不是职业,你们都会有自己的私家车的;遗憾之五:没能看到自己的三儿媳妇和两个孙女,没有来过徐州;遗憾之六:..............

    父亲,您出差20年了,您在快乐星球还好吗?不孝的小儿子写于201987日,父亲去世二十周年之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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